常

從小我就是愛說故事的孩子
幼稚園大班的下課時間
總是幾個臉上有痣的小妹妹
蹦蹦跳跳花花綠綠
追著我到忠厚老實的大象溜滑梯底下
聽我亂扯上回連載
全家參加張小燕兒童節目錄影
看好笑的布偶人跳舞，或者關於
無名少年偶然拾獲一本
預錄宇宙興衰的妖書
或者當年，叢林戰爭爆發
我仍在空無一人的巴黎公寓裡
練習應對大人打錯的電話
麥當勞炸彈真的不是我放的
我不是愛講白賊的囡仔
我細漢沒有偷牽牛
我只是放狼的孩子

狼來了
請你相信我
而且狼不會走遠
女孩陪我傻笑
陪我坐在鋪滿瓷藍地磚
的客廳看正義戰隊卡通
大魔王滅頂但世界
一併陸沉了
悲慘完結篇
倖存的隊員與一匹雪白的狼
站在積雪的山崖頂
陪我一起把餅乾灑到板凳上
聽見媽媽和樓下劉媽媽聊
他兒子上禮拜去割了包皮

小學二年級開始
我上很好玩的電腦課
烏青的螢幕邊緣輸入一排
灰綠色的指令按下 Enter
「這樣就可以把磁碟格式化」
我認真的作筆記
「其實這些你們都不用記啦！」
戴銀框眼鏡的電腦老師發呆
「2 號你後面那就是格式化以後
將被覆蓋掉的你」
我轉頭看了看那半透明的自己
在女孩（剛選上班長）
不可一世地注視下越瘦越白
我很慌，我學不會 control
不懂什麼叫 alt
只會趕快跟著大家按下 delete

認真學習寫程式
輸入 @echo off 的那一刻覺得
我是新世界的神
老薑色的箱子
在那間很冷的教室裡練習
把溫度轉換成另一種溫度
在背景暗中聚集的箱子
充滿意志灌注的回聲
用自己根本不會的半形語
向世界勇敢說 "哈囉,文字!"

九歲時我戴上眼鏡
隔離螢幕和貪腐的肉眼
順便阻斷外溢的文青輻射線
被爸媽唸了整整四年

迷上各種有關城市的電腦遊戲
那座名為自由的城是沒有南方的
高架橋行駛空無的電車
引擎色天空飛揚本日號外報紙
我遙控臭臉主角與女孩一起慢跑
在雲端我們同步未走完的夢景
與已逝的你和妳一起下無限跳棋
蒐集地上成綑的錢和寂寥的槍
掃蕩蜂擁而入的外星生物
「你不覺得他們出門，
只是想趕上一場悲傷的音樂會？」
女孩看著蟲群啪嘰啪嘰噴出綠色的汁
像人形木偶磊落彈奏的自動鋼琴
就只會一直哭一直哭

我就再也看不見那些
吵著要我講故事的女孩們
偶爾在手指滑過螢幕的片刻
黑鏡的那一邊會映出女孩
嫻雅無情的點掉了痣的臉
終於我也好不容易
成為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的
那種很會重灌電腦的大人

BGM: The Triumph of Our Tired Eyes - A Silver Mt. Z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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