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ｉ.

天已大亮，回過神來，自動駕駛載我來
到此處，圖資系統只呈現一團黑霧，像
是在地圖上刻意抹去。

「導航訊息：沒有任何已知道路」

衛星定位無作用的迷向死區。導航模組
仍憑著幽微的機器意識，怡然自得地穿
過半島定速前進。蒼茫雪地裡矗立誇張
的東方新古典牌樓，上書

《 歡 迎 蒞 臨 永 凍 港 》。

「導航詢問：是否結束自動駕駛？」
來都來了，我踩實油門，擺脫自動駕駛
的悻悻然無段定速，穿過牌樓和兩側鋅
白色的機堡掩體，直駛過港區最醒目的
地標－－２５７個出口的超幾何天橋，
知名旅日後立體派建築大師設計。人從
任意一口走進天橋篩選體系，經過８次
抉擇，自另一個前程不明的出口，被結構吐出。

大概三五年前就有一次自動駕駛車發爐
的意外旅行，提著要請部門同事吃的地
方土產回家之後，上網查查類似事件，
只有什麼〈神自駕車帶你前往十個人生
必去秘境，這就是旅行的意義！〉之類
的內容農場文。是說芒羅導航集團很有
誠意地送我升級全新內裝和服務里程額
度ｘ１００，就也懶得爆料媒體控訴。

機器音提示我在這間房前停下：永凍港
管理局與周圍整片港城房舍一同，不起
眼而且缺乏美感，好像它們都只是湊巧
建在這裡，那麼無辜。

我在這裡認識沐沫。

ｉｉ.

他有一種「我不只看起來很面熟，而且
還是你多年好友」的面相，不過他油亮
亮的幾丁質皮外套（燙著「局長參上」
的金色小徽）令人聯想到蟑螂，與他握
手相談實在整個人都不好。也許再聊十
分鐘就會有一莢卵鞘從他身上掉出來。

「你好，上次見面時這裡還是永凍港籌
　備處，如今總算掛牌營運啦。」
「很多人都說副總統長得跟我很像，你
　可能是遇到他了。」
「㘉㘉㘉，你記性真是好，叉滴滴，先
　進來坐坐！」

局裡佈置就像蟑螂屋一樣走工業極簡風
，不設隔間，局長辦公長桌正對大門，
大堂牆上掛著一幅仿古字體的符文旗幟

「『請以詩為主』。」
「我不知道在你們的文化這代表什麼啦
　，但在局裡面，這個標語也是我常常
　用來勉勵員工的，真的很有意義！」
「是是……」

眼角餘光飄向一旁辦公桌四個面目一致
的男子，永晝逆光穿射，他們顯得格外
透明，好像只勾過框架，沒有貼上網點
的草稿。

「這四位是局處最優秀的替代役，自從
　本港永久冰封之後，核心業務就是將
　永凍港主體自世界的記憶中抹去，呃
　，確實相當繁重，他們一直認真勤勉
　地服役，接電話、收發信件、做投影
　片，為政府撙節好多預算，你看電視
　放映的就是替代役Ａ君所做的投影片
　，有很強大的動畫效果喲。」

整片六十吋液晶電視，是貿易大戰後，
滯留港區就地銷帳的業務公關品。產編
ＹＤＫ2330-151006-9919「永凍港產」
浮水貼紙，貼在螢幕正中一個剛好會遮
到字幕的位置，大概平常都用它看影集
來訓練外語聽力。

ｉｉｉ.

　「閒晃的未來
　　＼不能再忍受金屬疲勞
　凍傷青年旅店＼公民不抵抗
永凍文學活動預告：
幽靈蛸之心 ╳ 不正常詩發表異空間
　　～心靈ＢＯＴ願景工程【１２】
　沾上＼改變　世界的蕃茄醬
　你爸爸也　＼可以很不一樣」

螢幕循環放送２０４０年代錄像風格片
段，替代役進進出出偶爾呆立放空觀賞
替代役製作的政令宣導投影片，從某次
大選開始，我們放任被替代任何可被替
代役替代的，空氣、什麼都不想、解析
度低劣賴圖、ＧＡＰ　ＹＥＡＲ。各種
型態的替代役充斥其中，幫我們下班、
打電話跟媽媽聊天、過一段糟透的人生
，有時他們和我們沒有界線，那條線也
被替代了，好像是為了替代別的什麼而
短暫閃現，像遊樂園鬼屋裡在暗中拍肩
的鬼（多半也是替代役扮的）。

電視一片黑，替代役換班，沐沫說：
「時間到了，該去燈塔點燈啦」一邊做
出一個邀請的動作，好像我榮獲某種特
權，就算已經很想離開這裡，卻還是感
到機會難得而跟著走去（另外也想問紀
念品店在哪裡）。

走上管理局前一條筆直大道，兩側重重
房舍就像時下的文創園區，各有各自脫
離脈絡的新功能，小資小農，流流湯湯
，海賊的幽靈坐在一間倉庫的門口，剖
開陳年貨櫃中的冰雪轉蛋，挑出禪意小
玩物。詩人打扮成教練在閒置凍裂船體
活化再利用而成的展覽工場，帶領中年
男女作臨摹畫，圍一圈大喝「突破！」
然後將畫作一拳打爆。在這裡什麼文創
商品，新一代設計累，減肥失敗的身體
，如果不在故事中宣告一點禪機，大概
就像離過兩次婚一樣，在輿論市場徹底
完蛋了。

ｉｖ.

走上燈塔頂，沐沫左右手同時按緊控制
台的啟動按鈕，右腳踩著腳踏開關，剩
下一對胸足分別扯下推桿和拉環，死氣
沉沉的燈塔鏘鑨運作起來，塔頂搭載的
微型黑洞將四周光線攝入，海域與港區
就在餘燼的視野中完滿陷入黑暗，航線
、生活指南、退休基金、背面的海。我
開始覺得一切都是假的，替代役已無法
到達這個地方。向下的樓梯填滿碎冰和
玉米塑膠填充的假雪，時間更加不透明
，沐沫發出一封短訊：致朋友祝你平和
喜樂日日順心永世安康永凍港永遠冰封
謝謝您（本訊息於24小時後自動刪除）

2014.12.19
2015.8.25